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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簿公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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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簿公堂

“嗯。”杜宣緣聽見他說的話,就像是平日裏閑聊一樣,只是輕輕應了一聲,又慢悠悠地說,“我收到了你的信。”

簡單的幾個字,將所有的忐忑不安、惱羞成怒都撫平,像是源源不盡的熱水湧入心肺,伴隨著每一次呼吸、每一次心跳,鼓噪著想要從口鼻奔湧出炙熱的話語來。

但他每一次張口,都覺得腦海中空空如也。

近二十年的生涯裏,讀過的那麽多詞句,此時此刻竟然連一句通順的話都組不出來,只能讓他像一條可憐巴巴的擱淺的魚兒一樣,不斷地張口、閉嘴。

直到陌生的溫熱的觸感覆上來。

本就混沌的大腦徹底宕機。

而那些熾烈的話語終於找到一個宣洩口,急切而洶湧地傾瀉出來,青澀又胡亂地回應著。

得到熱切回應的杜宣緣挑眉——這還是頭一回見陳仲因這麽主動。

杜宣緣垂眸,漫不經心地觸碰後又輕輕後撤一點兒,引得陳仲因跟隨著她的動作靠近,口中溢出小聲的嗚咽,像是對杜宣緣擅自抽身的不滿。

她慢慢後仰著,令陳仲因一點點攀附到她身上。

也一點一點深陷情愫勾出的欲念中,產生了與他的性格截然不同的熱烈追逐。

結果就是當陳仲因清醒過來的時候,杜宣緣在床上收獲了一個大鼓包。

某個羞憤欲絕的家夥在試圖用被子把自己悶死。

——造成這樣的效果,其實還有一點兒原因是杜宣緣在暫停溫存的時候,戲謔地說:“看來你的身體非常健康。”

陳仲因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,才發現自己正趴在她身上。

看清楚手摁在什麽地方後,陳仲因立馬跟被火燎過一樣迅速把手收了回來。

隨即他才想起來,他和杜宣緣還是互換著身體。

陳仲因驟然意識到,自己居然用著杜宣緣的身體,在向她求歡。

這實在是……恬不知恥!

他真的是無顏再見任何人,只好一頭紮進被窩裏沈默不語。

杜宣緣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人從被子裏剝出來。

又“胡攪蠻纏”好一陣子,堪堪緩解了陳仲因那滔滔不絕的羞恥心。

最後還是杜宣緣一句話,直接“藥到病除”。

她道:“那筆錢我已經令人入庫,咱們錢貨兩訖啦。”

雖說杜宣緣是在調戲他,說話的時候還在對陳仲因動手動腳的,但陳仲因還是因為陳母的提醒而生出擔憂。

這股對杜宣緣的擔心壓過了心中的羞恥。

杜宣緣真是喜歡極了他這個模樣,明明還紅著眼眶、目光躲閃,卻堅持抓住自己,再三詢問。

得到杜宣緣不厭其煩表示“無事”答案的陳仲因這才放下心來。

不過第二天,一道傳喚就把陳仲因放下的心又提起來。

廷尉受命調查狀告偏將軍“陳仲因”忤逆父母、不顧人倫之罪,來請杜宣緣對簿公堂。

照大成的常理來說,即便是狀告官員的案子,也應當由刑部受理,經調查後,將所獲證詞、證物整理,初步判案後,再交由廷尉覆核斷案,最後上呈由皇帝下達最後的判決。

只是從這一套流程裏,也不難看出廷尉顯然比刑部離皇帝更近。

在大成,廷尉有近似皇帝親信的地位,連內廷各職的案件都是直接交由廷尉審理,杜宣緣當時在太醫院搞出的案子也是由廷尉負責的。

既然如此,從這件事被交到廷尉,由廷尉進行審理,就不難看出背後皇帝的態度。

——看來是等不及讓杜宣緣死在武將的崗位上,現在就已經著急將她摁死。

前來傳喚杜宣緣的是廷尉監,板著張臉公事公辦。

杜宣緣也是不卑不亢,在家中交代兩句後,挺拔著身姿與他一前一後出門。

這回倒輪到廷尉監納悶了。

正常官員被廷尉傳喚,即便沒做過什麽事,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緊張與疑慮,倒是難得瞧見她這麽坦然的。

而且她的案子還是關於“孝道”。

事關“孝道”的案子,無論如何做兒子的都處於劣勢,除非做父母的實在有什麽滅絕人性的錯處,否則你叫爹娘狀告於你,你總是有錯的。

在這樣的前提下,被告者還是這麽泰然自若,不知她是真的胸有成竹,還是僅僅不知者無畏。

廷尉所分設兩處,一處在外朝,一處在內廷。

杜宣緣上次來廷尉所,還是一個小小的醫使,借“反生香”糊弄了一通皇帝,成功把太醫院院正送走。

這次去的是外所,堂中廷尉正王擎、陳父及陳家族人、陳仲因當年在私塾的老師,都已經“恭候多時”,只等杜宣緣到場,首位上的王擎揮手,兩邊各自落座。

都是有功名在職的,面子上總要過得去。

接著便是陳家先言明狀告內容。

控“陳仲因”詈言父母、忤逆父母、供養有缺,更兼非告擅娶、不告而獨,父母在而別籍雲雲,列舉了十數條罪名。

連王擎聽完,神色都有些凝重。

可杜宣緣依舊不動如山。

罪名一一陳列後,每條罪名對應的人證、物證也紛紛呈上公堂。

對陳仲因躬親撫育的物證,“陳仲因”出言不遜、另立門戶的人證,準備的十分齊全。

從陳父前來“拜訪”,到他帶上齊備的“證據”前來狀告“兒子”,也不過兩日光景。

看來幕後之人也是有備而來。

杜宣緣垂眸深思。

因為面無表情,她現在又微微闔眼,看著就跟聽對面唧唧歪歪聽困了似的。

陳父見狀,更是怒不可遏,一拍桌子指著杜宣緣大罵:“逆子!”

他說著,就要向杜宣緣沖過來。

左右外所官吏紛紛起身上前勸慰。

杜宣緣依舊屹然不動。

她在陳家眾人對她千夫所指的情況下,微微歪頭,平靜地說:“我什麽都沒做,只是安靜地坐在這裏,他就突然暴起辱罵。”

杜宣緣轉頭看向王擎,一字一頓地問:“廷尉正,請問這樣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嗎?”

王擎微楞。

他不是在評判陳父是否是個合格的父親,而是對這個問題感到疑惑。

沒有人會問這個問題。

大成的律法不講人權。

杜宣緣再度低頭,眼瞼低垂,與方才一般無二的神態,卻莫名縈繞著孤獨與傷感,那個無數次沈默面對父親勃然大怒的少年仿佛再現在眾人眼前。

因為生養,所以有權力將自己的一切想法付諸在孩子身上。

反駁、反抗、離家出走,都是明明白白寫在法律裏,可以依律判刑的行為。

真有意思啊。

杜宣緣的嘴角勾起,重新擡頭看向陳父,琥珀色的眼眸定定地盯著他,肖似母親的圓眼以往常常在他跟前顯出無辜與怯懦的姿態,此時此刻卻像是一只發現弱小獵物的猛獸,饒有興致地觀察著自己的獵物。

一瞬間,陳父就產生了毛骨悚然的感覺。

但當他意識到讓他產生懼怕的,是那個記憶中懦弱無能的小子時,陳父剛剛被恐懼壓下去一點兒的憤怒頓時火上澆油般沖冠而起。

他一把推開阻攔他的陳大伯,氣勢洶洶向杜宣緣沖來。

陳大伯一被推,就順勢收回手,袖手旁觀著——打起來丟的又不是他的臉,若是對面沒忍住像在她家裏那樣對陳父動手,那才叫鐵證如山呢。

只是陳父一到近前,杜宣緣順勢起身,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他。

陳父的氣勢頓時一矮。

這時他才突然發現,當年那個不到他膝蓋的小孩,現在已經比他還高了。

杜宣緣只是伸手搭在陳父的肩膀上,沈著從容地說:“尚有官職在身,閣下還請註意言行,勿有失禮之舉。”

陳父打了個寒顫,即便這樣的話也叫他不喜,可他卻覺得肩膀上的手重逾千斤,壓得他再不敢生出怒意。

面對的不再是自己的“兒子”,陳父才後知後覺到對方其實遠比他年輕力壯。

他的面皮不受控制地抽搐幾下,瞟了眼杜宣緣,接著極其氣虛地冷哼一聲,又折了回去。

陳大伯沈著臉,腹誹著這個弟弟真是不中用。

見兩方都冷靜下來,王擎也將剛剛擡起一點的屁股落回椅子上。

他擡手示意杜宣緣,秉公辦事地問道:“陳家所言是否屬實?”

“詈罵、別籍異財、自行嫁娶、不行奉養,都是父子關系下的罪行規定,煩問廷尉正,我說的可對?”杜宣緣看向王擎。

“是。”王擎頷首,心中隱隱有一個猜測。

能鬧到這種老死不相往來的境地,莫非……

陳家人也聽見了杜宣緣的問題,有些人面上忍不住露出得色,為這豎子的天真發笑。

當他們聽見杜宣緣說“我與陳家,早在去年秋就已經斷絕關系”這句話時,紛紛暗自嗤笑出聲。

“可有證據?”王擎又問。

因為大成的律法是承認親屬斷絕關系的,但需要雙方簽字畫押,然後在憑借這份文書去戶部辦好相關的遷移。

關鍵是必須要有兩方協商簽訂的文書,口頭上說的官衙不認。

杜宣緣將目光投向陳家眾人。

陳大伯微擡下巴,神情得意,道:“我看你是想規避責罰吧。什麽斷絕關系?我們陳家一向待你不薄,去年族中的老叔公都來勸你回家,而你呢?不僅執迷不悟,還將我們這些長輩挨個辱罵一通,著實無法無天,怎堪擔天家重任?”

杜宣緣道:“我家中奴仆皆能作證,陳家人上門時還帶了刑具。在我簽下決絕書後,意圖對我用刑。”

她再次看向王擎,道:“敢問廷尉正,私自對無罪之人用刑,可符合法理?”

不待王擎出聲,陳大伯已經抻著腦袋,嗤笑著搶話道:“一派胡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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